《道德经》第七十二章
原文:
民不畏威,则大威至。无狎(xiá)其所居,无厌其所生。夫唯不厌,是以不厌。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;自爱不自贵。故去彼取此。
人的意识是很难做到滴水不漏的,就像肉体会生病一样,意识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误,不过只要有防范意识和治疗意识,错误是可以得到纠正的。但是,不能得“绝症”,如果得了绝症,不仅他自己调整不过来,就是别人也帮他调整不过来。扁鹊与蔡桓公的故事,大家都很熟习,当扁鹊指出蔡桓公有小病时,劝他及时治疗,他认为自己没有病,不接受治疗,过些日子病情发展了,扁鹊又劝他进行治疗,他还是不承认自己有病,一旦病入膏肓,病是无法再治的,想请扁鹊来治,而扁鹊却逃之夭夭,因为扁鹊知道蔡桓公的病已经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,不走可能会有危险。还有一个故事,说的是华佗与曹操,曹操患有偏头痛的病,特请华佗来医治,华佗说病根在脑中,针药无效必须饮用麻沸散后,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,方可除根,曹操闻听大怒,说华佗企图加害于他,当即将华佗关进监狱。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两个道理,一个是人如果没有自我诊断的方法,是很难觉知到自己存在的疾病的;另一个是一个人即使愿意接受他人的治疗,也必须是自己认可的方法。对于一般人来说,人们宁愿承认自己躯体上的疾病,也不愿承认自己思想意识中的疾病,因为,躯体上患病的原因很多,很多疾病跟自己的努力扯不上关系,责任不完全在于自己,而意识上的疾病,则完全是由自己的责任引起的,承认了就等于是自我否定,所以人们是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意识上的错误的,特别是那些权威人士更是如此。这就是意识本身的特征。
“民不畏威,则大威至。”这句话是说:如果老百姓不惧怕权威,那么你就要动用更大的威力来让老百姓听从于你,这就更加危险了。纵观历史,一个政权是亲民、为民,还是滥施淫威,欺压、奴役百姓,这是考验一个政权是否得民心的试金石。民心是杆秤,百姓感觉不到统治者滥施淫威,而感觉到处处为百姓着想,统治者(领导者)在百姓中的威望、威信就大了,百姓就会衷心拥护和爱戴。相反,统治者以淫威压服百姓,那大的威胁就临近了。历史上的秦始皇与隋炀帝,他们的权力与武力可谓是天下无敌了,但他们实行暴政,让老百姓无法生存,最后他们只能是以快速灭亡而告终。这句话,还有一层意思就是:君王们的威再大,大不过“天威”。而天威就在“民心”中,违背“民心”的权威,就是触犯“天威”,这是君王们必须明白的道理。
“无狎(xiá)其所居,无厌其所生。”这话是说,不要总嫌自己居住的宫殿太小,不要总抱怨自己的生活条件不好。君王们为什么要去动用权威去镇压老百姓呢?无非是要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,要维护自己的特权生活!一般来说,老百姓对于君王们住的好一点,用的好一点,吃的好一点,穿的好一点,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,但如果两者之间的反差太大了,让老百姓的生存与生活都有很大困难,那么,民众就必然会有意见,而想通过镇压手段来消除这些不同意见,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。因此,君王们必须调整自己的言行,克制自己的私欲,让老百姓认可自己、接纳自己,才有可能去维持自己的政权,进而保障自己的正常生活,这才是解决矛盾的根本方法。而君王们意识中的“不知足”,是这类问题的根源所在。“不知足”的意识(心理),也是从生存与生活需要中产生的,有它产生的必然原因。人要生存与生活,就必须要有吃的、有住的、有穿的,而且从本能上来说,大家都想吃得好、住得好、穿得好,这是正常需求,我并不反对。但是,吃什么、住什么、穿什么,必须与现实条件紧密联系起来,如果消费严重超越生产能力,那么,社会必然会出现各种争夺,再发展下去,必然是要冲击以奢华消费为主的君王团体的政治体制。所以说,君王们整天嫌自己居住的宫殿不豪华,自己的生活不优越,这就是一种意识上和心理上的病态。
“夫唯不厌,是以不厌。”这话是说,只有在意识上不主动去厌恶,就不会产生厌恶的情绪,只有在意识上解决“不知足”的问题,才能在情绪上不产生厌恶情绪,才能从现实生活中获得真正的快乐。“厌”,指一种不满的情绪,一种心理状态,是由不知足的意识产生的。这种不知足,不仅表现在对物质需求的追求上,还表现在对精神需求的追求上,那些不知足的君王们不仅嫌自己居住的宫殿小,嫌自己国家的疆土小,还会嫌自己的政绩小,嫌自己的名声小,因此,他们总想做一些“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”的事情,以便让自己的名声流传千古,但这种失衡的意识和心理状态是不可能让他们达到目的的。“厌”,不仅会对事物产生不满情绪,还会对他人产生不满情绪,比如对他们的大臣、官吏乃至百姓产生不满情绪,责怪他人总是不能理解他的意图,不能按照他的思想去行事,而强制推行自己的意志,当这种强制行为引起下面的种种意见时,这种“厌恶”的情绪将进一步加重,乃至形成恶性循环。要解决这种意识与心理上的问题,一方面要通过加强学习与自我修养来改变自己的意识观念,另一方面要从情绪上入手直接屏蔽这种厌恶情绪的产生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,有一种修养方法叫“止怒”,说的是当怒气刚要产生的时候,要有意识地去克制,同样,当厌恶情绪要产生的时候,也要有意识地去克制,虽然说这只是一个治标的方法,但这也是有一定功效的,如果能够在治本的方面再下一定的工夫,那么,厌恶情绪就能得到更好的防治。
“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;自爱不自贵。”所以,圣人自己明白了(道),但不炫耀自己,自己珍爱自己的思想,但不把它当作权威。人的意识最容易出现的问题,就是突出自我,把个体从整体中割裂出来,这是所有意识问题的根本所在。从现代系统理论来说,个人能力的强大,是以社会体制做依靠的,一个人身居高位,是社会体制正常运行的需要,不仅仅是个人素质与能力的体现,如果把自己超脱出体制之外而对自己所处的系统随意作为,那肯定是会出问题的。所以,圣人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,明白治国平天下的道理,但不去炫耀自我的能力与功绩,目的就是要避免把自己从整体中割裂出来。圣人深知自己明白的道理是一种客观存在,而不是自己的私有财产,因此,他们愿意做一个教育工作者,而不做强行推广者,这与圣人“行不言之教”是相一致的。真理是客观存在的,并不专属哪一个人,即使是你发现了某一真理,但也不归属于你,你必须与大众一起分享,分享后的结果是整体受益,你个人也跟着一起受益。也许发现真理后,首先受益的是你自己,如果你能与大众一起分享,你个人将受更大的益,如果你要把发现的真理隐藏起来归自己所有并只为个人利益所用,那真理也将变成谬误。有人说“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”,但不要忘记,真理永远是为大众服务的,这是“圣人自知而不自见”的根本所在。而对于自己发现的真理,产生由衷的喜爱,这是很自然的事情,但如果把它变成权威,强制去推行,就会出问题,因为对真理的认识,不同经历和“资质”的人,需要不同的时间去消化吸收,如果操之过急,或者在推行过程中特别突出自我的功劳,势必会给别人带来不满情绪,其结果会适得其反。因此,圣人“自爱而不自贵”。
“故去彼取此。”“彼”,在这里是指“自见”、“自贵”,而“此”是指“自知”、“自爱”,能做到这样,就能平衡自己与大众的关系,就不会产生“厌恶”的思想情绪,就不会去用权威迫使百姓服从自己,就不会为了自己的奢靡生活而逼迫百姓去过牛马不如的生活,这就是圣人之道的根本所在。
还要强调一下“不厌”观念对修道的作用。“厌恶”的情绪是对现实的不满,既是对他人与外界的不满,也是对自我现状的不满。前一种不满让你的真实存在与客观存在相背离,后一种不满让你理想中的自我与真实的自我相背离。这两种背离说明你并没有在道上,你漂在理想中,你浮在未来(来世)里。而道,就恰恰在你所处的现实世界里,你不能厌恶你所在的环境,而是要深入其中,并找到与其合二为一的感觉,这样你才能超越自己。你也不能厌恶你自己,只有把理想中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统一起来,才算是一个真正的自己。当你认可自己的时候,你就在道里;当你不认可自己的时候,你要么停留在过去,要么漂流在未来,但从未在道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