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道德经》第七十一章

原文：

知不知，上；不知知，病。圣人不病，以其病病。夫唯病病，是以不病。

俗话说满桶水不晃，半桶水晃荡，越是无知的人，越容易自作聪明，自以为是。而圣人和有大智慧的人反而谦虚谨慎，大智若愚，求知若渴。

“知不知，上；不知知，病。”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事物和不知道的知识而孜孜不倦地学习、探求的人，是真聪明，是大智若愚。而不懂装懂，自作聪明，自以为是的人，才是真正愚蠢，是“病人”。这个“病”，是意识上的病。病原指身体上的疾病，它会让人有难受的感觉，如发烧、头痛、咳嗽等，有的病还会让人失去正常的生理功能，使人卧床不起，甚至夺走人的生命。生理上的疾病，人们很容易感知到，但意识上的疾病却让人难以察觉。生理上的这种“觉知”能力，是自然赋予人的本能，而意识上的“觉知”能力，是要靠人自己去培养的。曾子曰：“吾日三省吾身，为人谋而不忠乎？与朋友交而不信乎？传不习乎？”这是曾子对自己日常行为的反思，而用于衡量他行为的标准是“忠”、“信”、“习”，是儒家修养理论体系中的概念。但这里我要说明的是，人不仅需要用“理论指导实践”，而且需要反过来要用实践去检验理论本身的正确性与真实性。如果理论偏离实际，或自身存在着巨大的缺陷，那么，以它为指导的实践活动就会产生错误。现在的计算机软件，需要经常修补漏洞，就是这个道理，如果计算机软件存在致命的漏洞，计算机在运行时就会出现运行效率低或出错现象，严重时还会死机，有时候在上网时还会遭到别人的攻击。对于人的知识来说，它需要建立一个有序的体系，并用实践中得来的经验来修补知识中的漏洞，这样个人的修养才能真正地日臻完善。而对自己的无知处于麻木状态，就是意识上的病态。

生理上的疾病，会让一个人难受，甚至丧失行动能力，而认知上的疾病，却会让人在社会生活中出现种种错误，甚至是举步维艰。小而言之，它可能会影响到个人与他人的交往，进而影响自己的家庭生活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。大而言之，它可能会影响地区周围环境的稳定，引起邦国之间的纷争，甚至是更大范围内的大规模战争，给天下带来灾难。特别是那些领导人思想意识中的疾病，它们的危害就更大，因为他们掌握着对内发起运动、对外发动战争的权力。这并不是危言耸听，这种现象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比比皆是，无需作过多的交代。我这里要强调的是，为什么有些人不愿意接受我讲的大道理，是因为他们思想意识上犯了这样或那样的毛病，他们往往由于自己的成功而让自己变得更加自负，他们听不得别人的意见，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主张还可能有错误。还有很多人由于思想意识上存在着毛病，带来心理上的毛病，使自己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，像历朝历代的暴君都是如此，他们不把老百姓当人看，草菅人命，这是因为他们思想意识中的毛病，但他们残暴的性情则是心理上的毛病，这两种病是相互依存、相互促进的，而根源却是在思想意识上。

奥地利维也纳精神病医生弗洛伊德（S. Freud）在 1896年创立的精神分析学对人的意识进行了深刻的研究，他认为：“人类的一切个体的和社会的行为，都根源于心灵深处的某种动机，其中特别是性欲的冲动，它们以无意识的形式支配人，并且表现在人的正常和异常的行为中。这种欲望或动机受到压抑，是导致神经病的重要原因。所谓精神分析是指一种临床技术，它通过释梦和自由联想等手段，发现病人潜在的动机，使精神宣泄，从而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。 ”“这些冲动和欲望，不容于社会的风俗、习惯、道德、法律而被压抑或排斥在意识之外，而进入无意识领域。 ”之后，其杰出的弟子荣格衍生出分析心理学，并在东方神秘主义思想的影响下，将弗洛伊德的个人无意识发展到集体无意识。这些研究，不仅对治疗个人的精神疾病有好处，而且对治疗社会意识中的“疾病”也大有益处。他们的研究更加证明了“清净无为”、“清心寡欲”对个人健康和社会健康的益处。

“圣人不病，以其病病。”圣人为什么不在思想意识中犯毛病，是因为他们以防病的意识来对待可能出现的毛病。所谓的“圣人”，其最根本的意识是道的意识，用现代的话来说是整体意识、系统意识，其最根本的品德是无私精神、集体精神。而一般人的思想意识中，最常见的毛病就是个体意识太重、私心太重，看问题的出发点往往只站在自我利益的立场上，所以，思想就容易偏执，意识就容易形成盲区，也就是前面说的会有漏洞，这就是一种病态。这种意识上的病态，谁都有可能产生，这跟个人思想意识形成的过程有关。一般来说，个人意识的最初形成，都是以自我的切身感受而得来的，而“自我”意识在个人意识的成长过程中起着核心作用，但意识最后要达到的境界必须是对自我、对他人、对社会、对事物、对世界的全面认识，并形成一个相对有序而又开放的意识系统。所以，意识的发展必须要经历几个阶段的升华，即由自我到他人的升华，由主体到客体的升华，由个体到集体的升华，由集体到社会的升华，由社会到自然的升华，这也就是我们前面讲到的“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”的总体原则在人类意识发展中的具体体现。意识本来就是用来反映客观世界和认识客观世界的，意识能正确地反映客观世界的规律，就是健康的、无病的，而客观世界的系统性和整体性，也要求个人的意识必须有系统性和整体性，这也是评判个体思想意识健康与否的标准。

“夫唯病病，是以不病。”只有意识到我们的意识可能犯毛病并加于防治，我们才能保证意识处于健康状态。对个人来说，意识健康，情绪就能正常，身体就能健康，对一个单位来说，当领导意识上升为单位意识时，如果领导的意识健康，单位就能正常运行，就能健康发展。同样，对一个国家是如此，对天下来说，也是如此，意识的健康，是天下太平的根本所在！这也就是大家要修道的根本原因。从这层意义上来说，修道就是要用自然规律、社会发展规律以及个人的生命运行规律来规范自己的意识，也就是说，修道本身就是防治和治理意识上疾病的过程。对于个人意识来说，最大的问题是：把个人从集体中、从社会中割裂出来；对于人类意识来说，最大的问题是：把人类从自然中割裂出来。所有意识上的问题，都是由于这种割裂而产生的。世界本来就是这么的奇妙，看上去很散落、没有联系的一群东西，却有着深切的内在联系，而谁要是忽视了这种内在联系，谁的意识就从根本上出现了错误，这是很危险的事情。因此，圣人需要不断地去反省自己是否染上了各种思想毛病，而且要拿过去自己与别人犯过的错误来告诫自己，这就是要建立起思想意识的反馈与修复机制，自己就能避免重大错误。

人是不可能不犯错的，因为人的思想意识的成长也有一个过程，要经历从孩提时候的认字阶段，到集中学习别人知识的青少年时代，再到接收社会实践历练的阶段，最后形成自己的一个思想体系的一个过程。这是说，一种成熟的思想，也是需要有时间来酝酿的和形成的，而在这个过程中，出现各种错误是不奇怪的。即使是所谓“成熟”的思想，也会因为个人历史条件与自己环境的局限性，而出现“漏洞”。因此，说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人的思想理论是完全正确或绝对正确的，或者是哪个理论穷尽了真理，包括我讲的这些理论，我们必须要有这样一个认识来对待自己的思想与意识。从另一层面来说，“夫唯病病”还有一层意思，就是要正确面对自己思想意识中的错误与局限性，谁要是把自己的思想意识固化成绝对真理，那只能是误人误己。什么人容易这样呢？就是那些已经取得了一定成就并成为某个领域中的权威的人，还有那些拥有行政权力并以此来推销自己思想的人。很多诸侯与皇帝推行暴政，并不是他以为自己错了，非要把错误进行到底，而是他以为自己所做的是对的，原因是他的意识存在着疾病。这个疾病一个是由他个人的私欲引起的，另一个则是下面有些人给他灌“迷魂汤”灌的。所以，这一章我要告诫大家，一定要牢记自己的思想意识是有可能犯错误的，不能用各种理由来掩盖自己的错误，更不能用强势的手段来强制推行自己的意识。

身体有病，有时候自己能很快知道，也有时候自己并不知道，等知道了就已经晚了。而现代医疗科学可以帮助人们检测身体的各项指标，提前预知可能出现的大的疾病，这是人类在疾病预知上取得的巨大进步。然而，对意识可能出现的疾病，仪器是很难发现的，这必须靠个人自己来解决。在中国传统的治疗模式中，大夫可以通过“望闻问切”的方法来诊断一个人的疾病所在，也可以以此来诊断一个人的健康水平，而一个在中医保养上训练有素的人，是能感知自己的身体状态及潜在的疾病的，并从思想、情绪、行为、饮食、起居等方面来调整自己，达到恢复自己健康和治愈疾病的目的。对于意识上的疾病，我们也完全可以达到自我诊断和自我防治的境界，这个在东方传统文化中并不少见。如果用现代的语言来说，一个是要用人类积累的善知识来对照自己的思想与言行，另一个是用他人对自己提出的意见来进行对照，大多数人不齿的东西，也许就是自我意识中存在的疾病。古人云：“以铜为镜可以正衣，以人为镜可以正心。”如果不能正确对待他人的意见，这本身恐怕就存在问题，特别是那些君王及诸侯，不仅需要自己加强学习，加强修养，而且应该能够听取不同的意见。光听“好听”的，也许会被一些人的别有用心所迷惑，他们更加需要“兼听”，需要多听取不同意见，这样才可能保证自己的意识处于健康状态。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：一旦意识得了大病，它并不认为自己得了病，这是人们最应该防范的事情。普通人意识上出现了大毛病，最多是自己生活艰难，事业无成，而领导者意识上出了大毛病，那便有可能祸国殃民，这是很可怕的事情。所以说，领导者可以享有比一般人更多的特权，但他们也必须承担着更大的责任，接受更多人的监督与约束，否则，就可能罪大恶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