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道德经》第五十八章
原文:
其政闷闷,其民淳淳;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。祸兮,福之所倚;福兮,祸之所伏。孰知其极?其无正耶?正复为奇,善复为妖。人之迷,其日固久。是以圣人方而不割,廉而不刿(guì)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。
从个人修为上来说,君王能够做到“无为”、“好静”、“无事”、“无欲”,就具备了治理好一个国家的必要条件,但这还不够,还必须在“政”上下工夫。“政”实际上就是君王制定的社会规范,是用来约束和规范人民行为的制度,“政”与“法”有所不同,“法”只管人的行为,而“政”还涉及人的思想、精神、学习、教育、理想、仕途等,可以说“政”涵盖社会、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,“政事”即人民大众之事。
“其政闷闷,其民淳淳;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。”这句话是说: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宽厚、实用、简练,且具有人本思想,百姓便于遵循,其民风自然淳朴。相反,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严苛而凶残,苛政猛于虎,淳朴之风顿失,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不得不铤而走险。“闷闷”,是一个形容词,原本是“不出声”的意思,这里是指宽厚的意思。制度宽厚,人们的思想与行为就有足够的民主和自由空间,就不会轻易碰触法律的边缘,法律也就不会“发出声音”。举个道路与汽车的例子,一般来说汽车的宽度只有 2米左右,它在道路上跑,从理论上来
说,只需 2米多一点宽的路就可以让汽车跑起来。但实际上,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,路窄车跑不起速度来,而且还容易引起道路拥堵,甚至引起大量的交通事故。这种事情放在实物上来考虑还比较好理解,但放在“政治”上,人们往往难以认识到。“察察”,也是一个形容词,原本是张扬、显露的意思,这里是指太细致、太严厉的意思,政治制度太细致了,人们没有一定的自由度,稍有不慎就会碰到法律的框框,如果法律制裁又很严厉,人们哪还能承受得起?“淳淳”,是指民风淳朴,在生活上,是指甜蜜;“缺缺”,是指民风缺失淳朴,生活也缺衣少食。
“祸兮,福之所倚;福兮,祸之所伏。”这句话的意思是:祸与福是相互依存,相互转化的,福中有祸的因素潜伏着,祸中也有福的因素滋生着。矛盾的对立面同处于事物之中,既互相联系,互相依存,又互相转化。这个转化过程,是此消彼长的过程,视其条件和环境变化而定,更视其内因变化快慢和发展趋势而定。从哲学意义上把握,我们就能深刻读懂这句话的意蕴。而大家熟知的“塞翁失马”的故事,很能说明这个道理。
“孰知其极?其无正耶?”这句话一般都解释成这样:祸福之间的相互变化难道就没有终点了吗?难道就没有一个正确的方法来把握祸福吗?这只是字面解释,并没有什么错误。但这里引申来说明事物发展中的两极变化规律,事物的发展与变化是在一定范围内振荡的,在这个范围内变化,事物的内在本质没有遭到破坏,事物仍然可以维持其系统的整体性,否则,事物的本质就会遭到破坏,变成别的什么东西。比如,水,正常状态下是液态,其温度范围是 0~ 100℃,如果低于 0℃,它就会结成冰,而高于 100℃就会变成蒸汽。这里说的正常状态下,是指纯自然状态,可是在现在这个“人造”世界里,纯自然状态就不一定是正常状态,它要根据人的需要来判断,比如蒸汽机就是要利用蒸汽来驱动机器的,而蒸汽是水的非正常状态,所以说,有没有正确的方法来把握事物的发展,并不是用一个概念来决定的,而是要考虑事物的实际情况,才有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。举一个例子来说明,“随地大小便”是不耻的行为,但对于幼小的儿童,你不能说什么,在特殊的环境里,如战争、避难等环境中,即使是成人做这事,你也只能习以为常。
“正复为奇,善复为妖。”正,指光明正大;奇,指诡计、阴谋;善,为正直、善良;妖,为邪恶、罪孽。“正”与“奇”、“善”与“妖”是对立统一概念中的两个方面,既相互依存,又相互转化。当事物走向两极的时候,正常的就会变成奇怪的,善良的会变成凶恶的,原来的评价标准,就会发生变化。比如在战争年代,为了保卫国家领土的完整,你去杀侵略者,你就是民族英雄,如果在和平年代,你随意去杀人,你就是杀人犯。这是指客观事物发展到两极的情况,还有一种情况是人的意识发展到两极的时候,也会出现这种情况。《红楼梦》有言:假作真时真亦假。当人的意识把假的当成真的时候,真的也就成了假的,这种情况的发生往往是因为人为的因素,这种情况比上一种情况危害更大,更可怕。因为当客观事物发生变化时,人的意识可以随着变化,但人的意识被扭曲的时候,客观事实是不会跟随人的意识去变化的,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“人祸”要比“天灾”更可怕。一些别有用心之人,就会利用这种扭曲意识的方法来达到他们自己肮脏的目的,就像当年日本军国主义打着“大东亚共荣”的亲善幌子,发动罪恶的侵华战争,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,使中国人民陷入亡国灭种的深重灾难之中。这个惨痛的历史教训,中国人民、世界人民要永远记住。这段话是要告诉人们,“正”与“奇”不是绝对不变,有时候这些观念也不一定能正确反映事物的真相,一定要透过这些观念了解到事物的实质。
“人之迷,其日固久。”这是说,人们对于“正”与“奇”、“福”与“祸”、“善”与“妖”等观念的片面认识,其日子已经太久了,一代传一代。人们总执着于“正”、“福”与“善”的一面,而否定它们的对立面——“奇”、“祸”与“妖”,以及它们之间相互依存、相互转化的关系等。这个“迷”字,就是指人观念上的绝对化、理想化、僵硬化、片面化,比如自古及今,人们都追求权势、地位、金钱、美色、长寿等,而尽量逃避它们的对立面。然而,人的意识却不以为然,它宁愿相信那些“正面”的是永久不变的,希望长久享用并努力维持,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。事物总是在变化和发展中的,如果不能正确把握事物的本质,不顺应事物的发展变化,必然会走到事物的另一面。“诸侯之泽五世而斩”,现在恐怕连三世、二世都不行。而一些贪官,则一世而斩。现在一些人被物质享受也“迷”得太厉害了,连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些做人的基本素质都丢掉了,最后他们还是欲健康不能得健康,欲幸福而不能得幸福,因为他们离道太远了。
“是以圣人方而不割,廉而不刿(guì)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。”因为圣人不迷,所以他们在对待人与事时,能做到有规矩而不制造分裂,做到清正廉洁而不伤害他人,做到坦诚直率而不轻慢放肆,做到光明磊落而不耀人眼目。其实,这一段讲的跟前面讲的“和光同尘”是一个道理,因为圣人明白世界多样性与同一性相对立统一的道理,明白正与奇、善与妖相对立统一的道理,所以他们能够做到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统一,对不同的人与事有宽容和接受的态度。“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”说得也是这个道理。可是,对那些“迷”了的人来说,稍有些能耐,就把自己划为比别人高一等的行列,轻视他人,在这种心理状态下,他们很容易立山头、搞门派,制造分裂。因此,在各种纷争、战争中除了有利益的驱动因素外,最主要的就是这种分裂意识。希特勒的极端种族主义和法西斯帝国主义思想,就是制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根源,现在某些“超级大国”还存在着“一超独霸”思想,它们不仅是要在经济上掠夺他国,而且是要以军事的“硬实力”和思想、文化、价值观的“软实力”两手,妄图称霸世界,这就是世界难以太平的根本原因。只有当人类的意识不再割裂,能从差异性中找到统一性,世界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和平发展,和谐稳定。
一个国家的治理政策要是宽厚,人们就能自我调节,返璞归真,就能国泰民安;一个个人的为人态度要是宽容,人与人之间就能和睦相处,个人也就能健康幸福。这种宽厚与宽容正是大道的品格,是每个人与人类必须共同遵守的法则,人类的宽厚与宽容,还应表现在对其他物种的珍惜上,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置其他物种生死于不顾,否则,必然是困难重重,乃至众叛亲离,国破家亡。这并不是危言耸听,著名英国物理学家史蒂芬·霍金在 2010年曾发出警告:地球将在 200年内毁灭,人类要想存活只有一条路,那就是移民外星球。霍金说:
“人类已经步入越来越危险的时期,我们已经历了多次事关生死的事件。由于人类基因中携带的‘自私、贪婪’的遗传密码,人类对于地球的掠夺日盛,资源正在一点点耗尽,人类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,所以,不能将赌注放在一个星球上。”
人类正是因为自私、贪婪,才“其迷固久”,他们只看到了自己,而看不到别人,这个毛病从个人到集体、国家,乃至整个人类都是如此。然而,自然之道是不以人的意识而转移的,人类必须要调整自己以适应自然,但这些往往都是在人类付出惨痛之后而不得不做出的反应,即使有智者在大声疾呼,但他们的声音往往都被各种纵欲的喧嚣所掩盖。自古及今,圣人们发出的“博爱”、“宽容”、“节欲”、“去私”等呼吁,终究会唤醒人类的良知和觉悟,否则人类会毁灭自己,走上不归之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