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振环
《论语》与《老子》,对于我国传统文化的影响至为深远。但是,《马王堆汉墓帛书(壹)》(文物出版社,一九七五年线装本,下简称帛书)证明今本《老子》,在定名、篇次、分章、章次、文字上的许多失真,与古原本的面目不符。
①定名。始初并无《道德经》之名。帛书老子甲本有无篇名,已不可知,乙本篇末有“道”之篇名,“德”系据“道”而补(见《老子乙本图版》一二页二五二行下),“经”字乃帛书整理者所加。所以“道经”、“德经”之篇名也属后人所为。这又一次证明《史记》所言“老子著书上下篇”是正确的。
②篇次。帛书老子上篇为“德”,下篇为“道”,今本则颠倒了。
③分章。帛书老子乙本无分章,甲本有划分章节的圆点符号,它说明今本《老子》之分章有的是对的,与原貌相符;有的则是错的,不符原貌。总的看来,《老子》绝非目前的八十一章。
④“章”次排列。帛书老子不完全等同今本。
⑤文字。帛书老子虽是最古本,但从文字上看则不是最善本。假借字多,脱文衍误也不少。但是帛书老子又证明今本《老子》在文字上,有不少问题,遭到后人篡改,许多借字复本字是否正确,还值得推敲。有的易借字为本字,显然错了;也有的今本文字反不如帛书。同时帛书不少地方有助解除历来争论不休的疑团。
可见需要整理出一本结构布局、分章与文字经过考证的,可读性强的帛书老子,以恢复老子许多重要思想。为此,仅从以下几个方面,作如是分析、考证。
一、帛书老子的分章点能否恢复?
这是恢复帛书《老子》甲本最棘手,最重要的事。
“《老子》原不分章”,这只说对了一半。这一半在帛书老子乙本中得到证明、另一半是,“《老子》的引文结构又不是整然一体的”。而是用“·”,或空一格以间隔不同的论断的。前者的证明是帛书老子甲本,正如其[凡例]所说的,“帛书老子甲本用圆点作分章符号”(一九七六年三月文物出版社简本)。后者的证明是魏、晋、唐初的另一种“不分章”本,“不记章数,然每章皆空一格”(《朱谦之:《老子校释》)。当《老子》成为官方哲学后,这种不分章又分章的状况,更显得不方便了。于是西汉时又有了分章本,刘向(又传说河上公)分《老子》为八十一章,严遵则分为七十二章,后来又有分五十五、五十九、六十六章,等等。看来是在唐玄宗时,借助行政力量的推动,八十一章才成为传世的主要本子。正如高亨所说的:《老子》分章,多有戾替,绝非原本之旧。帛书果然证明八十一章不是原本之旧。看起来分章似乎小事一桩,其实分章不当,往往掩盖重要思想,模糊文义;甚至遗憾千古。那么这“原本之旧”的分章点能否考证恢复呢?从以下七方面看,是可以考证和恢复的。
1、从帛书的分章符号——圆点看
帛书老子甲本的分章圆点大多残缺掩损了。仅仅残留下十九个分章圆点。尽管如此,这十九个圆点,点点万金。大都能起到举一反三的作用、试举几例:
(1)如今本之四十六章:
“天下有道,却走马以粪。天下无道,戎马生于郊。罪莫大于可欲,祸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于欲得。故知足之足,恒足矣”(简本帛书老子3页)。
此章总共不过九句话,而头四句的前后就明明标着两个分章圆点。它说明前四句是独立成“章”的。后人将它与不知足纵欲等联成一章,似乎战争就是贪得无厌引起的。其实,不知足何止表现于战争上呢?再说,自卫性质的战争,解民倒悬的战争,还不能归咎于不知足。不知足表现在各方面。这说明帛书前四句独立成章是正确的,老子之本意是这样的。
(2)又如今本之五十一章:
“道生之而德畜之,物形之而器成之。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。道之尊,德之贵也。夫莫之爵而常自然也。道生之,畜之长之,遂之,亭之,毒之,养之,覆之。生而弗有也,为而弗恃也。长而弗宰也,此之谓玄德。
前、中、后三个圆点清楚说明五十一章不是一个章,而是两个章。细审文义,果然是两个章,理应如此。并且由此进而发现,后人为了合并为一章,在文字上所作的增、删、改。这里就不再作具体分析了。
(3)最典型莫过今本之七十二章
“民之不畏威,则大威将至矣!毋狎其其所居,毋厌其所生。夫唯弗厌。是以不厌,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见也,自爱而不自贵也。故去彼取此”(简本帛书老子11页)。
帛书标明后七句为一章。前两句虽无分章圆点,但它不可能列入前面一章的“圣人不病,以其病病”之后。显然,前两句即一个独立“章”。这样一来,大大加深了它的深刻性,大醒耳目。河上公注曰:“威,害也。人不畏小害,则大害至”。严遵注曰:“民不畏威,轻禁易入,身陷于司,大命绝天”。当人民到了藐视统治阶级的权威时,统治阶级必定报以更大更恐怖的镇压。历史也反反复复证明了这一点。分开解析此章,岂不更好?
这些不仅说明帛书的分章圆点是正确的,而且说明今本《老子》的许多章,是由原本的两个,多个章合并而成的。
2、从帛书增减之文句看分“章”
帛书老子有的文句是今本所没有的,而今本《老子》有的文字又是帛书所没有的。这些新增减的文句,有的竟等于分章圆点。如今本二章,帛书就多了几个“也”字,多了一句“恒也”,少了一个“故”字,它们就等于分章圆点:
“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恶已,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矣。(故)有无之相生也,难易之相成也,长短之相形也,高下之相盈也,声音之相合也,[恒也]。
这里有这样三个问题:首先,第二段每句后面的“也”字,是今本所没有的。它说明第一段与上段每句式组成不同,其次,帛书甲乙本都有方括号内的“恒也”二字,这也是今本所无的,这个“恒也”,是一句总结语,表示第二段终了,岂不是等于一个分章圆点?其二,第二段圆括弧内的“故”字,是今本的文字,帛书没有。显然它是以后加上去的,用以承转上文,联为一“章”,它是否又等于一个分章圆点呢?再从文义上看,第一段的内容是相对主义,第二段则是相反相成。从林语堂起,直到今天之诸注家,都把第一段文字译为:“天下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,丑的观念就跟着产生了……。”但是,帛书文字简短(如引文),加之不考虑与下面第二段相联,它再难作如是译解了。它是祸福相倚相伏的同一类辩证思想:美中有丑,或将会变丑,善中有不善,或将会变不善。也就是:“天下都只知道美是美的,那就不美了,都只知道善的是善的,那就不善了”。美与善不仅倚伏着它的反面而且美与善是发展变化着的。因此第一、二段绝非一个“章”
再如今本之二十九章:
“将欲取天下而为之,吾见其不得已。夫天下神器也,非可为者也,为之者败之,执之者失之。
(故)物或行或随,或热或吹,或强或挫,或培或堕,是以圣人去甚,去大,去奢。
第一段谈取天下,第二段谈事物的多样性,要去甚,去大,去奢。显然不是一码事。为了合并为一章,今本加了个“故”字(有的为“夫”,为“凡”),用以联结上下文。但是帛书并无“故”字,可见中间当有分章圆点,隔成两“章”的。
因此,从帛书增减的文句中,可以发现一些章是由多“章”合成的。
3、从同墓出土的帛书看《老子》分章
《马王堆汉墓帛书》在老子乙本卷前,还有四种古佚书:《经法》、《十大经》、《道原》、《称》。一九七六年五月,文物出版社曾以《经法》为名,发行简本。但学人多称为《黄老帛书》,它的文字保留完整,掩损得少,较之帛书老子要好得多。其中《称》,共一千六百字,由若干不同的论点组成,这若干不同的论点,也是用分“章”圆点“·”加以间隔的。它与帛书老子甲本的分“章”圆点一模一样,只不过五千字帛书老子仅留下十九个分“章”圆点,而一千六百字的《称》就保留了四十二个。或者说,它的绝大部分章圆点,保留了下来。这对于考证帛书老子的分“章”圆点,极有参考价值。
《称》最长的“章”为二百二十个与八十个字,除此而外,大部分“章”由七八句,三十个左右的字组成,也有三四句一个“章”的,还有兰个“章”只有两句话:
·“提正名以伐,得所欲而止。”·
·“卑而正者增,高而倚者崩。”·
·“惑而亟反,□道不远。”·
虽只两句话,但前后分“章”圆点说明它们是独立的“章”,从文义上看,也是独立的完整的论断。所以帛书老子的“民之不畏威,则大威将至矣,就有分章圆点加以间隔,是正确的,可信的。
《称》还有一句话一个“章”的:
“两虎相争驽犬制其馀”。
帛书整理组在“争”字下边加了个逗号,成了两句,但在《战国策·秦策四》、《史记·春申君列传》则是这样一句话:
“两虎相斗驽犬受其弊。”
看来无论是两句,或是一句,凡一个句子,一组句子,只要表述一个完整的思想,就可以为一个章。
《称》有两句一“章”的,帛书老子也有两句一“章”的。《称》有一句话一“章”的,那么帛书《老子》是否也有一句话一章的呢?下面再看。
4、再从其他典籍看《老子》的分章
从《称》的分“章”圆点,不禁使人想起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的分章,那里也有两句话,一句话,只要是完整的思想就是一“章”的。
“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”
“雍也可使南面。”
这两句在《论语》的《子罕》《雍也》篇,就是独立之章。
“人之患在好为人师。”
“有不虞之誉,有求全之毁”。
这是《孟子·离娄上》的二十一、二十二章。
老子的原本,是否也有一句话一“章”的呢?有。而且还不止一、两“章”。比如:“正言若反”、“稀言自然、“绝学无忧”、治大国若烹小鲜”等等。都应该是独立成“章”的。思想完整,与上下文无直接联系,独立成章后,文义大明。下面试举两、三例:
(1)“正言若反”。这是今本七十八章最末的一句,它与上文“受国之诟”、“爱国之不祥”等上文,并无直接联系,不是上文的结论。思想上又极为完整。以《称》以《论语》衡之,原本当是独立成章的。
(2)“绝学无忧”。在河上公本、王弼本、傅奕本(下简称河、王、傅本),此句是廿章之首句,下面紧接着“唯之与呵,相去几何,美之与恶,相去何若……”,显然文义不相属。因此高享将此句列入十九章之末,紧接“见素抱朴而少私寡欲”句后。看起来,比列入二十章要合理,但细加琢磨,也是不妥。“见素抱朴而少私寡欲”(今本无“而”字)是对侯王、圣者的劝导。而“绝学无忧”则是对当时盛行的私学而言,他们倡仁导义。推圣崇智,弄得仁义真假不分,天下不宁,人民难治,因此此等私学要绝而后已。如果列入十九章之后,就成了让侯王、圣者也要“绝学”了。国君、统治阶层也要绝学,何以为君?何以治国,何以“知天下”,“知天道”?老子的“知不知,尚矣”,“学不学”,就是说的国君要要学要知,《老子》五千言,也是为了某些人的学。因此针对“私学”而言的“绝学无忧”,既不能列入十九章,也不能列入二十章,而只能是独立之“章”。这样,老子的一个重要思想,即可重见天日。
(3)“治大国若烹小鲜”。这是六十章的首句。即治国忌折腾,思想完整,极为深刻。而它与紧接着的,“以道莅天下,其鬼不神……”,风牛马不相属。原本必为独立之“章”。可见,古本老子还有一句话一“章”的。
5、从文义方面看分章
上述四方面的分析说明,《老子》原本的分“章”完全是根据文义即思想决定的。凡论点独立的,就是独立之“章”。凡论点互不统属的今本的章,它就是多章合成的。如今本六十四章,它由各不相属的五组论断所组成。
“·其安易持,其未兆易谋,其脆易判,其微易散。为之于未有,治之于未乱。
[·]合抱之本,生本毫末,九层之台,起于累土,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。
[·]为之者败之,持之者失之,圣人无为也,故无败也。无执也故无失。
[·]民之从事,恒于其成而败之,故曰:慎终如始,则无败事矣。
[·]圣人欲不欲,而不贵难得之货;学不学,复众人之所过,能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。”
显然这是由五个“章”组成的一个章。没有方括弧的圆点为帛书留下的圆点,而方括弧内的圆点,当为原本的而已残损了的圆点。这样分开,岂不更好吗?
再如二十章,其全文如后:
“[·]绝学无忧”。
[·]唯之与呵,相去几何,美之与恶,相去何若?人之所畏,亦不可以不畏。恍兮,其未央!
[·]众人熙熙,若亨大牢,若登春台。我独泊兮,其未兆,若婴儿之未孩。累累兮,若无所归,众人皆有馀。而我独若遗,我愚人之心也,沌沌兮。俗人昭昭,我独若昏昏。俗人察察,我独若闷闷。惚兮其若海,恍兮其若无所止。众人皆有以,而我独顽似鄙。我独异于人,而贵食母”。
“绝学无忧”,理当独立成“章”,已如前述。第三段,是老子的自画像:人们兴高采烈,昭昭察察,各有所为,而他却像懒懒散散,疲倦昏糊,淡泊无欲。其实他的渊博深沉,若无所止,锲而不舍的追随和咀嚼着事物的本源——“贵食母”。第二段则是另外的意思。恭维的与怒斥的,美的与丑的,常常会颠倒过来,昨非今是,此是彼非,也常常随着时代,政治风云的变换而变换。那么是非的天平究竟何在?多么不清楚呵。最好是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吧!世人所畏惧的,何苦去触犯它呢?显然这三件事,互不相属,可以肯定原本是三个“章”。分开它,比“一锅煮”,岂不明白?
6、从帛书分章点的另一方面的作用看。残留的分章点还能肯定今本《老子》分章的作用,从而使大部分分章点得以恢复。因为这十九个分章点中,有十二个证明今本《老子》分章是正确的,它们都处在以下各章的头一句前面:
四十五章的:“·天下有道……”
五十一章的:“·道生之而德畜之,……”
五十三章的:“·使我介然有知,……”
五十七章的:“·以正治邦,……”
六十三章的:“·为无为,事无事……”
六十四章的:“·其安也易持,……”
八十章的:“·小邦寡民,……”
六十九章的:“·用兵有言曰:……”
七十三章的:“·人之饥也,……”
七十五章的:“·勇于敢则杀,……”
七十六章的:“·人之生也,……”
一章的:“·道可道也,……”
或者说,这些分章点,都点在今本《老子》的两个章之间。这就不是偶然的了。为什么这些点不前不后,而恰恰处于两章之末之前呢?为什么没有一个是错点了的呢?这不仅证明帛书点的正确,而且也说明今本《老子》的分章是有所本有所据的。如果说,分章点证明今本分章正确,那么把今本八十一章的分章,变成分章点,岂不等于恢复了大部份帛书《老子》的分章点了吗?
7、从是否是孤证,是否有版本上的依据方面看。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。单从帛书老子甲本看,并且还是残留不多的一些分章点上看,这不能不说是孤证,并且要恢复原分章点,也是缺乏版本上的依据的。但是,从出土的大批先秦文献看,又非孤证,因为还有不少出土先秦文献是用圆点作为分章(或分段)符号的,除了上面已经引用过的《黄老帛书·称》外,还有同墓出土的《战国纵横家书》,《睡虎地秦墓竹简》(一九七五年湖北云梦县出土),《银雀山汉墓竹简孙子兵法》及《晏子春秋》(一九七二年山东临沂出土)。……”可见,分章点的使用,并非孤证。后来人们才在这些分章点的基础上,划分章节,甚至冠以章名的。因此多数章节划分是符合古貌的。如果我们以今本《老子》八十一章的分章为基础,使现有的分章变为分章点,岂不是也有其充分的版本依据吗?但是又有一部份章是不符古貌的,被后人主观加以编合的,比如害玄宗令道士司马承桢刊正《老子》文句。开元十年,唐玄宗又亲自为老子作注作疏:
“道德分上下者,开元二十一年,颁上所分,别上卷四九三十六章,法春夏秋冬:下卷五九四十五章,法金木水火土”(《唐玄宗道德真经疏外传》《道藏·洞神类·玉诀部》)。
不难想像这样划分篇章,使一些章被改编、合编,有违老子之初衷,也就在劫难逃了。在如是情况下,我们为什么不能依据出土之文献,科学地考证,恢复原来的分章点呢?
通过以上多方面的分析,帛书《老子》的原分章句号是可以考证,可以复原的。它是有根有据,符合古籍校勘规则的。我们初步考证的结果是:帛书老子原有分章符号当在一一四个左右,或者说,它是由一一二个左右的“章”所组成。
二、帛书《老子》的章次合理
简本帛书老子整理组的〈编辑说明〉说:
“通行本第四十一章,帛书两本都在四十章之前。通行本第八十、八十一章,帛书都在六十七章之前。通行本第二十四章,帛书都在二十二章之前。寻绎文义,其顺序亦较通行本合理”,也就是说,有四个章“合理”的章序被更动了,这是为什么呢?有必要详细分析一下。
(1)今本八十、八十一章,照帛书排列,它应在今本六十六章之后。这种排列是合理的。因为六十五章,老子设计了一种理想的人民(“……善为道者,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……”),六十六章,老子又设计了一种理想的,谦下的统治者(“……欲上民必以其言之下,欲先民必以其身后之……”),接着又是理想的国家,即“小国寡民”的八十章,这岂不是顺理成章?但是这种“小国寡民”,虽有一当十当百之器而不用,“使民复结绳而用之”,等等主张,显然与西汉大一统后的现实是相违背的。是否因此被调整到倒数第二章的呢?仅此一章,还不敢妄下论断。八十一章的调整篡改,大概是可以证明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而加上更动的。
“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。知者不博,博者不知。善者不多,多者不善·圣人无积,既以为人,己愈有,既以予人,己愈多。故天之道,利而不害;人之道,为而不争(简本帛书老子第9页)。
只留下中间这么一个分“章”圆点。起码说明它们不是一个章。圆点后面的文句,文义连贯。独立成章是没有问题的。前面六句,以“民之不畏威,则大威将至矣”的前例看,属知言、知知、知人的论断,当还有分章圆点加以间隔。其中讳忌在“善者不多,多者不善”的论断。这与孔子干七十馀主终于叹息:“善人,吾不得见之矣”,是一样的,这是老子对国君为政者道德修养的估价。道法两家大都完全变换角度,承袭了这个观点。《管子·侈靡》说:“贤者少,不肖者众”。《庄子·胠箧)说:“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”。《尹文子·大道上》说:“今天地之间,不肖实众,仁贤者寡”。《韩非子·难势》说;“人之情性,贤者寡不肖者众”。当《老子》成为官方哲学后,再赤裸裸地宣称善者不多,就太不利于文饰政治了。佛教传入中国之后,它否定忠孝的思想终于被修改,同样,老子的“善者不多,多者不善”,也是无法被统治阶级公开接受的,它也无法与儒家性善论的思想相调和。于是它被放到最后一章去了。但是调整章次毕竟不行,又终于被改为“善者不辩,辩者不善”(傅奕本·范应元本)这种无关紧要,过于绝对的话,哪里像老子的思想呢?
(2)再看今本四十一、四十、四十二章:
“反也者,道之动也;弱也者,道之用也。天下之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(上为今本四十章全文)。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,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(上为四十二章之前半部分)。
帛书的顺序就是这样的。前面有四句话,被今本改造为两句:“反者道之动,弱者道之用”,帛书多了四个“也”字,成了四句。这一来显出了这四句(“反也者,道之动也……”)与后面八句的句组形式不同,“天下之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”两句,与下面:“道生一,一生二……”六句,不仅句组形式同,而且内容同。这岂不是两个章吗?可是在今本中间插上了个“上士闻道而勤行之……”的四十章,后面又是“人之所恶唯孤寡不杀……”岂不大损文义?显然这三个章,应该按帛书顺序排列。
(3)再看今本廿四与廿二章。
廿四章的主要内容是:“自示(视)者不彰,自见者不明,自伐者无功……”。
廿二章的中心内容是:“不自是故彰,不自见故明,不自伐故有功……”。
今本不仅章次颠倒,而且中间夹了与上述文义无干的二十章。二十三章说的是:①稀言自然。②暴风骤雨不能久③同道同德同志同友问题。虽然帛书的排列,转今本合理。
由此可见,上述几个章,应该照帛书排列〔归队〕。
三、上下篇篇次结构分析
下述最古的文献都证明“老子著书上下篇”,上为“德”下为“道”:(1)韩非子的《解老》,《喻老》;(2)帛书老子甲乙本;(3)严遵《道德真经指归》;(4)甚至直到魏晋仍是德上道下。晁说之跋王弼注老子:“道德经不析乎!道德而上下之,独近于古”。就是说道德经不是道上德下,而是德上道下,这更近于古(注一)。当然,“道”上“德”下之本,也可能同时传世。
所谓的“道”,所谓的“德”,并不是统篇皆是道,或统篇皆是德。上篇既有论道的,也有论德的;下篇同样如此。这如同《论语》诸篇之篇名,《学而》篇,是取首句“子曰:学而时习之……”的“学而”二字;《为政》篇是取首句:“子曰:为政以德……”的“为政”二字。……并不是通篇皆言“学而”与“为政”。《老子》之“道”、“德”,也不过是取首句:“道可道,非常道……”,“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…”之首字而已,并无实际意义,至于“道经”“德经”之定名,那是以后的事了。帛书证明了这一点。
看来彻底,正式地将“德”上“道”下颠倒过来,是在唐玄宗时,唐初或唐以前已经有了道上德下的传本了。但用行政力量明文规定道上德下的编序,是在唐。开元十年,玄宗诏曰:“老子道德经宜令士庶家藏一本”。开元二十三年玄宗亲自注疏老子后,群臣奏请。“四海同文,一宁辞措”。“许之”。天宝元年四月,玄宗下《分道德为上下经诏》:“化之原者为道,道之用者为德,其义至大,非圣人孰能章之?昔有周季年,代与道丧,我列祖元元皇帝,乃发明妙本,汲引生灵,逐著元经五千言,用救时弊,义高象系,理贯希夷,非万代之能铸,岂六经之所拟?承前习业人等,以其卷数非多,列在小经之目,微言奥旨,称谓殊乖。自今以后,除崇玄学士外,自余所示道德经宣并停,乃令所司更详择一小经代之。其道经为上。德经为下。几庶乎道遵贵,是崇是奉“(《册府元龟·帝王部·尚黄老》,《全唐文》卷三十一)。因《老子》卷数不多,竟与其他小经相等同,固然是引发此诏的原因,而另一个原因是“称谓殊乖”,虽然没有言明“殊乖”在那些地方,当时德道的排列当在其中,不然不会专门下“分道德为上下经诏”的。
可见,玄宗时道上德下始正式固定。
“德”居上居下,看来关系不大,其实不然。今本三十八章,是古本《老子》的首章,这是《老子》说教的“起点站”,它谈失道(帛书甲本多了“故失道”三个总结性的字,今本就没有,它有画龙点睛之妙)前后的递变,反映了老子退化的政治史观。整本《老子》是从这里出发的,既从政治历史出发的,而不是像今本是从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……即从哲学出发的。但,这首篇章,排在今本中间,自然模糊老子学说的出发点。今本三十七章,是古本《老子》的结尾章。按照秦汉及先秦成例,一本著作的序言,不是放在书前,而是放在书末。如《庄子》的《天下》篇,就是《庄子》之序,如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,其序言、导言、总结性的言论,就放在书末。按照帛书排列,今本三十七章是书末之章,换句话说,它就是《老子》之序言、之总结。按照帛书的文字,它总结了什么呢?第一,它明确了《老子》进言对象主要是侯王(“道恒无名,侯王若能守之”);第二,劝导侯王安守无名,不要求名取辱(含本篡改了文字,详下)。这与司马谈,司马迁归结老子要旨:光耀天下,复反无名”,“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”正相吻合。这样的“序”,十分重要,大有点睛成活之妙。它说明《老子》是从政治出发,又归结于政治的。由于上下篇的颠倒,书末的卅七章,成了“腰”。也许正由于它成了“腰”为适应这种结构上的改革,后人又在文字上作了修改,“道恒无名,侯王若能守之”,被改为“道恒无为无不为,侯王若能守”,侯王守“无名”,变成了守“无为无不为”了。加之“不辱”被改为“不欲”,老子不要求名求辱的思想与说教不见了。一个清清楚楚的序言章不见了,消失了。
同时,老子说教的重头都分部在上篇,即德篇,这里不仅有它的政治历史观,而且为君,治国的基本准则,要求;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外交的基本政策的设计,以及理想的人民,理想的统治者,理想的国家,乃至如何处理政治危机的整套办法,都在上篇。下篇即道篇,侧重于思想方法、认识论、道德修想、修身养性,也有些军事思想,用权,以及关于“道”的论述。正是由于上下篇的倒置,老子学说的重心是政治还是哲学,始终含混不清。正置之后,再加上清除文字上的篡改,老子学说的重心,将会很快澄清,许多误解与争论也会消除。
所以,“德”上“道”下的篇次,应该恢复!
四、文字的比较
如果说,帛书老子在篇名,篇次、章次、章结构方面胜过今本的话,那么,在文字方面,就不能这样说了。帛书借字多。衍字、错字、脱字、异体字、掩损的字也不少。而今本《老子》则是经过战国、两汉乃至以后许多人的加工,润色修饰的。但是帛书又暴露了今本《老子》的许多问题,讹误及后人的篡改。
1、一字之殊,文义迥异
秦汉大一统后,为适应政治上的需要,或为适应道教的需要,后人对《老子》有意无意地作了某些篡改,这种篡改不是大改,只是个别字的修改,往往难以觉察,如“善者不多……”只是改一两个字的问题。再如:“多闻”与“多言”,“杀”与“死”,“今”与“古”,“正”与“政”,“人”与“王”,“无名”与“无为”,“不辱”与“不欲”,“域中”与“国中”……只是一字之差,但是这一字之差,往往弄得文义迥异。试举几例:
(1)“今”与“古”
今本十四章有两句:“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”。由此可以想像老子是一位厚古薄今,企图复古的老人,但是帛书则是“执今之道,以御今之有”。一字之差,老子的形象就变了,究竟孰是孰非呢?帛书为是。理由是:其一,从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的思想看,老子深知“道”也是发展变化的,只能以今之道,御今之有;其二,二十一章也有一句,今本为“自古及今”,帛书为“自今及古”;其三,从黄老著作看:《吕氏春秋·察今》:“察己可以知人,察今可以知古”,“……以近知远,以今知古”《淮南子·汜论》,“夫殷变夏,周变殷,春秋变周,三代之礼不同,何古之从?”可见执奴隶社会之“古”(夏商周),难以御封建社会之“今”(春秋)的。帛书文字正确,今本文字遭篡改。
(2)“强良”与“强梁”。
今本四十二章后半部分的文字与帛书有点不同:“人之所恶,唯孤寡不谷,而王公以自名也,故物或损之而益,或益之而损,人之所教,我亦教之故强良者不得死,我将以为学父。”所谓“孤”即少德,“寡”即寡德,“不谷”即不善,王公用以自谦之词,表示自己少德,寡德、不善。显然这里老子在对侯王进行谦下的说教。后面的“人之所教,我亦教人”的结论性文字,必然要与这种谦下之教相吻合。照今本的文字是:“强梁者不得其死”。这就成了“强暴的人不得好死”,二千年来都是这样理解的。粗看,似乎也通顺,但细想却不对。这与上述谦下之教有何相干?强暴的人不得好死,这是童稚们的知识,何堪作为一国之“学父”——教学之导?帛书不是“梁”,而是“良”,良者,善良、贤能、精善也”“强良者不得死”即“强称贤能善良的人不会有好结果”,正与上文谦下之教相呼应,这种谦下,自知的态度,才堪作为王公的“学父”。尽管帛书老子乙本巳此文掩损,只甲本作“良”,但以上文度之,以理衡之。“强良”是正确的。这可能是易借字为本字时,将正字作借字易,从而易错了。也可能是后人的篡改(注二)。
(3)“大辩如讷”与“大赢若绌”。
今本四十五章有“大辩若讷”句,即雄辩的好似口吃的。但是帛书无此句。不仅如此。连今本的“辩言”“辩者”这样的文句,也无法在帛书老子里找到。老子提倡行不言之教,所以谈不上雄辩、大辩,辩者。因此,帛书证明了这些文句是后人的篡改。但是帛书甲本有“大赢如”句,乙本只剩下一个“绌”字。
“”作何解?帛书之注曰:“即讷字之误”。但是,“大赢”——最丰裕的怎么能与“讷”——说话迟钝相对?显然“”即“绌”之误。“大赢若绌”——最丰裕的也像欠缺不足的。严遵《指归》有“赢而若绌”,又可作侧证,这一来老子的一个思想,岂不又见天日?
(4)“之厚”二字的有无。
今本五十章的前半部分,是说生存下来的人只占三分之一,而另两个三分之一的人,不是夭折,就是为了谋生而不得不进入“死地”而死去。“夫何故”?这是为什么呢?帛书甲乙本的回答是:“以其生生也”——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进入死地。今本多了两个字:“以其生生之厚也”,这就成了“因为奉养太过度了”(陈鼓应译文)。其实,前面说的是“民”,平民百姓怎么会“生生之厚”呢?而奉养过度的富贵者,又绝不会有两个三分之一的死亡率。显然,帛书无“之厚”二字是正确的。有无二字,文义迥异,不可不小心。(当然五十章原本不是一个章而是两个章,合二章为一章后,妄增了两个字)。
(5)“正”与“政”、“邦”与“民”
今本五十八章前面四句是:“其政闷闷,其民淳淳,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”。但是帛书不是“政”,而是“正”;不是“民”而是“邦”。先看政与正。政、正虽然古通,但在这里其本义字为“正”。因为这是上承前章“以正治国”,下转“正复为奇”而来的“正”。怎么会是“政”呢?再说。政与正的内涵不同。“人主之政”与“人主之正”,“以政治国”,与“以正之国”难道能等同?五十八章之“正”,是指该章的“方而不割,廉而不刺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”。而五十七章“以正治国”之“正”,则是指无为、无欲、无事、好静。可见帛书之“正”不是借字而是本字,将不是借字变为借字,自然文义不清。再看“民”与“邦”。“其正察察”的结果,按今本的文字是“其民缺缺”而帛书则是“其邦缺缺”——他的国家将败坏(《书·君牙》:“启佑我后人咸以正,罔缺”。这“罔缺”即不败坏)。今本则是“其民缺缺”,被译为“人民变得狡猾”,这是不对的,国家上层(即邦)先败坏,人民才跟着变狡猾,这才是历史与逻辑的统一。因此,帛书的“邦”(或“国”)才是正确的(注三),
这几个例子,说明有的是后人的篡改,有的则是借字释义,借字易本字的问题。比如:三十章之“物壮则老,谓之不道”,物壮而老,乃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,怎么是“不道”?王弼注前句为“武力与暴”,因此“物壮则老”之“物”是否是“武”之借字?又如“人之生也柔软,其死也坚疆(强)”,死了以后反而“坚强”,于理不顺,此“疆”是否是“”之借字?如此等等,值得考证,推敲,复其原貌,归其本义。
2、帛书的某些文字、文句胜过今本
尽管总的看,今本文字胜过帛书,但是某些文句不一定胜过帛书。试举五六例:
3、帛书利于解疑判误。
历来对《老子》某些疑字、疑句、错简重出,难下决断,莫衷一是。帛书有助于解除疑团。试举几例:
(1)“罪莫大于可欲”。此句在原四十六章,但为王弼本所无。任继愈、陈鼓应先生的《老子新译》、《老子注释》,也无此句。而河、严、傅等本有此句。古本究竟有无,难下结论。帛书甲本皆有此句,从而证明王本夺此句,已无可置疑。
(2)“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”。原十七章的这两句话,又出现在二十三章末,“上不接天下不落地”与上下文毫不相干“中外学者早疑为错简重出,苦于无证据,只得保留它。帛书甲乙本果然无此两句,这就可以放心删除这两错简重出了。(可惜迄今的出版物,依然保留)。
(3)“万物得以生”。“万物无以生,将恐灭”。此三句出在今本三十九章。但是惟独严遵本。敦煌戊本无此三向。究竟如何?无法论定。帛书甲乙本也没有这三句话。重审文义,帛书是正确的。这就为论定此三句的有无,提无了证据。
(4)今本八十章的几句话,傅本及范应元本为:
“使民复结绳而用之,〔至治之极。民各〕甘其食,美其服……”。
而河、严王本则无中间方括弧之内的六个字。帛书也无此六字,这说明此六字乃唐宋以后所加。
(5)有“上”与无“上”。七十五章有一句,河、严、王本及帛书甲乙本是:“民之轻死,以其求生之厚也”。显然,这是指的“民”的“求生厚”。什么叫“生之厚”?《左传·成公十六年》有句话:“民生厚而德正”,即人民生活丰厚,德行就端正,当然也就不至于去轻生冒死,犯上作乱。所以“生厚”即是今天所谓的“温饱”。人民之所以轻生冒死,为的是求温饱,但是,唐宋以来这句话变了样,看来首先是傅奕本妄加了一个“上”字:民之轻死,“其上之求生厚也。”这一来“求生厚”的不是人民,而是君上。“由于统治者拼命的保养他们自己,所以逼得人民去冒险”(《老子新译》),虽然也通顺,但是老子原来的意思,要让人民有个温饱的生活,不见了。帛书为恢复这一思想,提供了证据。
过去认为河上公本文句简朴,傅奕本虚词多,文辞丰满。简朴者较古。帛书的证明恰恰相反。帛书虚词多,虚词少的河、严、王本并非古貌。先秦两汉古籍靠传抄,抄者图省,省略原有虚词,而后人的整理又因省就简,更简去不少。而这些虚词不仅对断句,判疑极有好处。同时,也许还可以清除魏晋时加入的虚无玄论。如今本一章,帛书就多了七个“也”字,这一来,一、两千年来争论不休的句读,虚无,不辨自明:“……故恒无欲也,以观其妙;恒有欲也,以观其徼”。如若今天还非要坚持断句为:“故恒无,欲也观其妙;恒有,欲也观其徼”,恐怕就难以服人了。
当然今本《老子》,某些文句胜过帛书,经过汉以后历代文人的加工润色,今本的某些文句,不仅无损,而且能更好地表达老子的思想。因此在校勘整理的帛书《老子》时,严格保留帛书文句,但用某种形式,证明今本胜过帛书的文句,看来是有必要的。
尽管帛书老子,目前还非最善本,但它却存在著成为最原始而又最可靠传本的基础,第一,它是迄今所发现的最古本,帛书老子抄写于西汉初,那么抄写所据本,当在此以前了,或秦或秦以前。可见它是最接近先秦老子原来思想的古本。第二,较之今本,它的篇次、章次、分章,未被后人更改篡改,因此最具权威性。第三,帛书《老子》文字互补后,基本完好,由于帛书埋存地下两千多年,所以字迹有掩损,甲本较乙本为重,上篇又较下篇为重根据一九七六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《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对照表》计算,其掩损情况如下表:
也就是说,甲本掩损百分之二十五,乙本掩损百分之二十点八,如此严重的掩损,能否作为整理校勘的基础?回答是肯定的,理由是:(1)甲乙本可以互校互补所缺之文;(2)尽管甲乙本互补,也还有一四八个字因甲乙本均已掩损而无法互补不过这无疑大局,无法互补之文,只占《老子》全书不到百分之三。许多字可以从上下文看出来;(3)还可以利用另一“最古”本——傅奕本,从时间上看,汉晋之河上公本,严遵本,王弼本,都较唐初之傅奕本要古。但是傅奕本的文字虚词证明它与帛书《老子》最为接近,最近古貌。这是因为傅奕本是依据“项羽妾本”(北齐武平五年彭城人开项羽妾冢所得之抄本),魏太和中道士寇谦之所传“安丘望本”,齐处士仇狱所传“河上丈人本”,校定为《老子古本篇》的。所以这也是最古的一个本子了。它足以补校帛书之不足。由此可见,一个最原始,最可靠的帛书《老子》的校勘、整理、恢复,是完全有基础有条件的。
总而言之,整理出一部恢复了原分章点的,可读性强的帛书《老子》是有根有据的,可行的,重要的,势在必为的。
注释:
注一:王弼注老子,“德”为上篇,其证据还有三十八章之注特长。古时编注之书无序言,而序言多放在首章之注、之按语中。如司马光之《资治通鉴》,第一卷第一个“臣光曰”,长达千四百字。王弼注老子,“德”之首章即三十八章之注,长达千二百字,远远超一章之注。
注二:帛书与今本的“自称”“自谓”“自名”的差异,也可以从侧面证明帛书的正确。三十九章帛书是:“侯王自胃(谓)孤、寡、不谷”,到了四十二章成了:“人之所恶,唯孤寡不谷,而王公以自名也”。由“自谓”自己少德,寡德,不善,进而到“自名”——自己认识自己的少德、寡德、不善。这可见老子用心良苦,要求步步深入,合符逻辑,顺情理。帛书的文字是正确的。但今本统统改为“自谓”或“自称”,似乎是规范了。但抹煞了“自名”的要求,岂不有损文义?
另“良”“梁”何为本字,何为借字,值得推敲。
《书、■命》:“惟一人无良,实赖左右有位之士,匡其不及……格其非心。“《益稷》:“元首明哉:股肱良哉!庶事康哉!”《诗·陈风·墓门》“夫也不良,国人知之”。“良”在这里是本字,帛书《老子》之“良”岂不相类?
注三:“弗”与“不”,也较典型。帛书《老子》“不”字凡一二八见,“弗”字三八见。大部分章都有“不”与“弗”。尤其是“弗”,“不”同在一个章的,可以体味出“弗”字含义丰于“不”。但今本《老子》统统改“弗”为“不”。如王弼本只剩下两个“弗”,其它统统改为“不”。“弗”虽通“不”,但又不完全等同“弗”,除了“不”的含义外,尚有省略了的宾语。《说文》:“弗,挢也”。而“挢”,《说文》:“举手也……,一曰挢擅也”。因此“弗”在不同的场合,含有不敢,不擅自,不张扬,不妄自……等含义。如帛书的“使夫智者弗敢为”(今本三章),即“便那些智者不敢擅自作为”。今本改为“使夫智者不敢为”,岂不伤害文义?如“智者弗言,言者弗智”,即智者不敢擅自说话,说话的不敢自以为智。今本统统改为“智者不言,言者不智”意思就成了“智者不说话,说话的非智者”,岂不太断然而不近情理?
(作者单位:贵阳市花溪麟山信用社)